煙花易冷與洛陽伽藍

ㄧ天兒子興高采烈地和我們分享他的新CD-周杰倫的新專輯，原本我們還在適應年輕人的Rap & Rock，但播到第三首【煙花易冷】時，歌詞裡卻帶著強烈懷古情傷的味道，意境是既現代又古典。

不自覺的把這首歌的歌詞讀過了幾遍，真是要謝謝方文山和周杰倫先生，繼青花瓷、菊花臺等佳作後，再次詩化了流行歌曲。將其中吸引我目光的詞抄錄於下:

“繁華聲 遁入空門 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 輾轉一生 情債又幾本

………

浮屠塔 斷了幾層 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 一盞殘燈 傾塌的山門

…………..

聽青春 迎來笑聲 羨煞許多人

那史冊 溫柔不肯 下筆都太狠

煙花易冷 人事易分

…………….

千年後 累世情深 還有誰在等

而青史 豈能不真 魏書洛陽城

…………….

緣份落地生根是 我們

伽藍寺聽雨聲盼 永恆”

像詩又似詞- 雨紛紛，守孤城；捨去繁華、遁入空門；浮屠塔、伽藍寺；史冊下筆太狠、魏書洛陽城；…

聽了以後非常想知道這首歌背後是不是有歷史典故，是不是和【洛陽伽藍記】有關?請教了Google以後，很棒的是，也出現了方文山先生的Blog(http://www.wretch.cc/blog/fanwenshan/11770539)， 他說：【此首《煙花易冷》其歌詞故事背後之典故出處源於《洛陽伽藍記》。《洛陽伽藍記》是一部集佛教典故、文學筆觸、與朝代歷史，以及地理人文於一身的千古名著，為北魏人楊衒之所撰，成書於東魏孝靜帝時(西元547年)。…..《煙花易冷》所描述的正是一千五百多年前楊衒之筆下那個盛極繁華後傾塌頹圮的千年古都洛陽城中，一名皇家將領與其所傾慕之女子間的愛情故事。該名將領因緣邂逅女子後，倆人一見鍾情並且私定終身，此時將領卻被朝庭徵調至邊境征戰，在連年的兵荒馬亂中，帝都洛陽已淪廢墟，殘破不堪，最後女子苦守將領不遇後，落髮為尼，待將領歷經風霜歸來尋至女子所出家的伽藍古寺，但卻人事已非，塵緣已盡。就在雨夜的古寺中，倆人相望無語，感嘆著世間的繁榮就如同璀璨的煙花般易逝！】

果真是【洛陽伽藍記】!既然是佛教相關文獻，就可求教於[中華電子佛典協會](http://www.cbeta.org)了。【洛陽伽藍記】魏撫軍府司馬楊衒之撰，共五卷。但讀完五卷後，其實找不到歌詞中的將領與落髮為尼的煙花水月，只有一段有入空門，出家為尼的蹤跡：

【胡統寺，太后從姑所立也。入道為尼，遂居此寺，在永寧南一里許。寶塔五重，金剎高聳，洞房周匝，對戶交疎，朱柱素壁，甚為佳麗。其寺諸尼，帝城名德，善於開導，工談義理，常入宮與太后說法，其資養緇流徒無比也。】

或許真有這麼一個愛情故事隱身在當時洛陽的一千三百六十七座大小佛寺裡吧!

歌詞中的浮屠(Buddha)塔、伽藍，指的是就是佛寺。在佛教傳入中國之前，”寺”是指官員的招待所。那”寺”為何變身為後代的佛寺呢?

話說東漢明帝有天晚上作夢，夢見小金人，頭頂有白光，還可飛行於宮庭裡。第二天問眾大臣解夢，其中一位大臣說：聽說天竺有佛，眉間放白毫光。於是明帝派遣蔡愔和秦景等人到天竺求法。而當蔡愔等人到了大月氏國(敦煌一帶)，遇到了從天竺來的兩位出家人攝摩騰和竺法蘭，並帶回佛像經書，而這些經書是由白馬馱運，漢明帝就在洛陽建了招待兩位僧人的招待所，叫作<白馬寺>，這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座佛寺。

而到了魏晉南北朝的佛教興盛時期，王公貴族，平民百姓爭相捨屋捨資財，興塔建寺，就像【伽藍記】中記載的:

【王侯貴臣棄象馬如脫屣，庶士豪家捨資財若遺跡。於是昭提櫛比，寶塔駢羅。爭寫天上之姿，競摸山中之影。】(昭提也是佛寺之意，鑑真大師在日本奈良建的佛寺就以唐招提寺為名。)

而歌詞中的一段【那史冊 溫柔不肯 下筆都太狠】，淺淺的帶出【洛陽伽藍記】裡，參雜了份量很重的一段腥風血雨的歷史故事：大概是說北魏胡太后毒死孝明帝(也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立三歲的臨洮王世子元釗為帝。引起契胡部酋長爾朱榮的不滿，與并州刺史元天穆聯手，擁長樂王元子攸為帝(北魏孝莊帝)，率五千兵馬進兵洛陽。而胡太后也召集大臣商議，但大臣們都不表意見，只有黃門侍郎徐統很輕蔑的說:<<爾朱榮那個邊疆小角色，也不自己稱稱斤兩，真是【窮轍拒輪，積薪候燎】(就是不自量力，自取滅亡的同義成語)。我們也派兵坐鎮，靜觀其變，以逸待勞。>>於是胡太后派了都督李神軌、鄭季明率五千兵馬守鎮河橋。但是等到爾朱榮和長樂王會師後，李神軌和鄭季明就開城門投降了，而胡太后和幼主被爾朱榮扔到黃河裡。隔了兩天，爾朱榮藉祭天朝聖的理由，召集王公卿士及文武朝臣三千餘人到河陰，然後重兵包圍，殘殺殆盡!這段歷史發生在河陰，也就被稱作<河陰之變>。

就在爾朱榮進兵洛陽城，長樂王的哥哥北海王元灝出走，投奔梁武帝蕭衍。而梁武帝派他最強的一位將軍叫陳慶之，率七千兵馬護送元灝回北魏。陳慶之用兵之神，以七千精兵對抗魏軍三十餘萬，逼得莊帝避走長子城，拱手讓元灝入洛陽城稱帝。元灝對莊帝想要動之以情，便寫了封信要莊帝歸順:

【…朕之於卿，兄弟非遠。連枝分葉，興滅相依。假有內闚，外猶禦侮，況我與卿，睦厚偏篤，其於急難，凡今莫如棄親即讎，義將焉據也?且爾朱榮不臣之跡，暴於旁午，謀魏社稷，愚智同見。卿乃明白疑於必然，託命豺狼，委身虎口，棄親助賊，兄弟尋戈。假獲民地，本是榮物。若克城邑，絕非卿有。徒危宗國，以廣寇仇。快賊莽之心，假卞莊之利。有識之士，咸為慚之。今家國隆替，在卿與我，若天道助順，誓茲義舉，則皇魏宗社與運無窮。儻天不厭亂，胡羯未殄，鴟鳴狼噬，荐食河北。在榮為福，於卿為禍。豈伊異人，尺書道意。卿宜三復，兼利是圖，富貴可保，狥人非慮，終不食言，自相魚肉。善擇元吉，勿貽後悔。】

但莊帝後來有太原王爾朱榮等部隊前來救駕，再次攻進洛陽。元灝敗走，原本要再次投奔梁武帝簫衍，但在半路上被殺斬首。

而爾朱榮越來越專權，位極心驕，功高意侈，而且爾朱榮殘忍屠殺北魏皇室的手段，也讓莊帝心有餘悸。莊帝說: 【朕寧作高貴卿公死。不作漢獻帝生。】(漢獻帝就是東漢最後一個皇帝，被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那位。)

因此莊帝謊稱太子出生，將爾朱榮和元天穆騙進宮，派伏兵將他們殺了。但爾朱榮的部下爾朱世隆無法接受，要莊帝講清楚說明白，且要取回爾朱榮尸首。這些胡人約有千人，穿著白服，邊說邊哭，聲振京師，莊帝聽了亦為傷懷。因此派朱元龍拿鐵卷(免死牌)給爾朱世隆，但爾朱世隆不領情的說:

【太原王功格天地，造濟生民，赤心奉國，神明所知。長樂不顧信誓，枉害忠良。今日兩行鐵字何足可信，吾為太原王報仇終不歸降。】

朱元龍聽爾朱世隆稱莊帝為長樂，知道事態嚴重，在京城募敢死士萬人，要討伐爾朱世隆。

但京城敢死士不是爾朱契胡部隊的對手。最後穎川爾朱兆攻入洛陽，把莊帝關在永寧寺，逼他上吊自殺。莊帝在臨死前，摯誠禮佛，願自己不是一國之王，作了一首五言挽歌詞:

【權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懷恨出國門，含悲入鬼鄉。隧門一時閉，

幽庭豈復光。思鳥吟青松，哀風吹白楊。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

歷史的筆，沒有太狠，只是寫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