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菩薩

我的一個朋友，也是我的第一位聲樂老師。

跟著她學了三年的聲樂，從豆芽菜的視譜、樂理的解釋、發聲練習、樂句詮釋、聲音的運用等等，她有著無比的耐心，教我這麼一個音樂門外漢，也讓我有機會能一窺聲樂的殿堂。

除了音樂外，她也是位烘焙師。記得她要考烘焙師證照的期間，有時在上完聲樂課後，還能吃到她烘烤的麵包或蛋糕呢!

音樂家與烘焙師的她，一直讓我很好奇。



音樂是自小的訓練，想必和多數的音樂家一樣，從古典鋼琴的打磨開始，十指在黑白鍵盤上彈奏著，不知經過多少小時，一遍又一遍的將樂譜上的音符，轉換成悅人的樂聲，傳遞作曲家的精心之作。而在音樂系聲樂組的訓練，除了她本身天生的好嗓子，氣息的運用，喉頭的放鬆，唱成了花腔女高音。

我問她，妳那麼小就開始彈琴，怎麼奈得住一遍又一遍重複的彈奏? 她說:「小孩子是無法反抗的啊!當老師說要把這首練好，下次要驗收，那就得把曲子練好啊!」
這樣的答案讓我好驚訝!尤其是每每想到這句: 「小孩子是無法反抗的!」不過她也說：「音樂是我自己喜歡的，對於喜愛的東西，我願意付出全部也無所謂。」

而她對於烘焙的喜好，並不是為了擁有謀生之技，純粹出於單純的喜好；而當有人問她，學音樂或烘焙的目的是什麼，她出自純真的本性說：「學一項新事物，沒有必要問目的是什麼，而只要問自己喜不喜歡。」一種禪宗無為似有為的回答。

她喜愛自由，原本任職於國中音樂老師，也帶領學校合唱團參加比賽，然而國中教師的身份，對她好似一套枷鎖，她想要找尋生命的自由。沒有多久，她便拋棄國中教師的身份，寧可成為音樂教室裡教大小朋友彈鋼琴、唱聲樂的打工族。

禪式的、自由的生活方式，加上她的歌聲的美麗，讓她在我的心靈上佔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是一位能在音樂上、想法上，能與我心靈契合的好友。然而，珍貴的東西往往是那麼的短暫! 在2017年四月底，她跟我說生病了，要回台南家裡休養，暫時不能上課。原本不以為意，認為生病總有康復之時，要她好好休養，待她病癒後再一起唱歌。

只是，短短的十天左右的時間，病情惡化奪去了她的生命。得知她的噩耗已經是她遺體火化的一周後。頓失好友，永不得見的錯愕，這時才浮上心頭。那段時間裡，心中一直盤旋著她的聲音，她的嬌小身影，彷彿她其實沒有離開。回想在她生前最後的時光，ㄧ如往常的教課，對於自己的病情，ㄧ滴一點也未向親朋好友透露，甚至是摯愛的雙親，只怕雙親的擔心。

我很難想像，她的人生最後的時光，是承受了多少的苦痛？輾轉得知她的最後一程，是在榮總安寧病房去世的。她在臨終前，跟她的媽媽說：「生命的意義不在長度，而是在深度和廣度，在慧命的延續。」當她母親轉述這段安慰生者的話時，很難相信這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女子，在臨終前說的話，反倒像是ㄧ位有著深厚修行的大智慧者，以凡身來示現生老病死，彷彿是菩薩化現，教化開導眾生。

上課時她常說「音樂要往前走，不能停滯」，相信在天上的她，也不願看到，因為少了她的陪伴，我的音樂學習旅程便停滯了下來。那日特地到台南，在她的骨灰罈前，向她告別。希望這樣形式的告別，能弭補沒來的及見最後一面的惋惜與遺憾!

與她告別，不是要將她遺忘，而是隨著人生的節奏，一小節一小節地繼續往前走。回想與她對話的點點滴滴，或許我的人生中真的曾經遇見過菩薩。


[附註]: 為了保留她的聲音檔，將以前的上課錄音檔，一段一段的拼湊，剪輯了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以紀念這段師生情誼。